留下你的床....

12月31日，一個代表結束與開始的日子。

每年的這一天，人們總是歡欣鼓舞地計時倒數，等待新的一年來臨，等待一個新的希望，等待一個新的契機，等待.........

只是我總是在這歌舞喧騰的背後，隱約地感覺到一種末世紀的凋零。

一種孤獨，熱鬧過後的冷清與寂靜。

只是今年不同的是，我迫不及待地想結束在這裡的一切，深怕一個不注意，我就將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而後悔。

所以我很小心，很小心地不讓你洞悉我的心思，讀出我的思緒。無論之前你在看到其他人時，如何地痛心疾首而尖聲叫嚷，我看到你眼中深沉的失望與痛苦，我只是摀住耳朵，置之不理。

「放我走吧!再找其他適合你的人吧!」我冷冷的對你說。

你沒有回答，退到牆邊回過頭去，消失在僵持的沉默裡。

其實，我是愛你的，你也知道。

儘管這麼多年走得再辛苦，我都可以咬緊牙關撐下去。因為我愛你。我告訴我自己我不怕辛苦，可以培養我的生命靭性。

多少人勸我放棄，只要離開，可以過著一段安逸的生活，我卻一笑置之，因為我愛你。我總是眷戀著我們緊緊相依的沉睡........

因為在夢裡，我可以回到那一個永不回頭的夏日。

西曬的夕陽；放學後放下的書包；廚房裡傳來的切菜聲；清脆的蔬菜碰上砧板；夢裡人物依舊，那怕早已駕鶴歸西多少年，卻還是要我等一下，馬上就開飯了.....

所以，一切就如同催眠般，你總是叫我睡吧!沉睡後就到了另一個世界，現實中的一切不如意，都化作過眼雲煙。

我們，就這麼沉寂了五年。



曾經有一個朋友對我說，他曾在房地產業工作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。

我記得那天，他對我說了許許多多有關房地產業的八卦秘辛，當然還包括許多不可思議的現象。

我聽得目瞪口呆。

他說：「你知道內湖有一間女明星XX被謀殺陳屍的套房嗎？後來被一個買主看中，買下後不只事業一帆風順之外，還大發........」「XX凶宅死過人，怎麼都賣不出去，但後來買下的買主也很奇異地旺到一個不行........還有.........」他說得口沫橫飛：「........所以呀！我們這行都在說，房子是會自己找主人的！！！」

「房子是會自己找主人的.......」我猶記得他說這話時的詭異神情。



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後，我就深深被你吸引，但因為價錢怎麼也殺不下來，再加上我一身牛仔褲、T恤配上一張小孩臉，被售屋小姐認定是來亂的，一付輕蔑不屑的態度，只好作罷。

再一次來的時候，這回我可帶了幫手，我們可是殺遍天下無敵手的殺價三人組，一個扮黑臉，一個扮白臉，另一個年長的負責坐鎮居中協調，殺價殺到售屋小姐快跪下求饒，這才探到了底價，就這樣，開始了我們長達五年的緣份。

只是一買下來時，就發現你很奇妙。

先是裝潢工程上的延誤。工程一拖再拖，工頭做著做著竟不知不覺睡著了，後來索性大喇喇地席地而睡。直到被我們突擊檢查發現，才在設計師的央求下再給一次機會。這回又是一次令人瞠目結舌，妹妹帶奶奶來看新房子，門一打開，滾滾江水源源不絕由屋內狂瀉而出，她們形容時，讓我直接聯想到水淹金山寺的情景，只看到工頭呈癡呆狀站在淹水的屋內不知所措.......

這回，闖大禍的設計公司，不僅裝潢要全部重來，負責賠償之外，還可能吃上官司，只見那工頭一臉無辜狀：「......我也不知為什麼？我做裝潢十幾年，沒碰過這麼邪門的事！我一進到這間屋子就頭昏腦脹，不知自己在做什麼！」

這是我第一次察覺你不對勁的地方。

後來，所有的朋友都覺得這房子很奇特，只要進來，就可以睡一場好覺！甚至為了好好睡一覺希望能借住一宿。

其實這一點，我早就發現了，伴隨著我無邊無際的夢，但一直有二個相同的情結，我總是夢見水，不論是山川、湖泊、海洋........還有龍..........



2006年的時候，奶奶走了，伴隨著我怎麼也止不住的哀傷。

是這時候開始的，你告訴我不要難過，睡一覺就好。遇到困境和挫折時，你也總是輕聲告訴我：去睡覺..........

自此後，我開始在你的呢喃中沉睡。

夢裡，一切如昔，我在睡夢中過著另一個世界的生活，彷彿逝去的人從不曾遠離。

好幾次，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，只顧著一日十幾小時的睡眠，一睡再睡.....荒廢了工作，連生活都變得及及可危，所以我多次想離開你，只要一但被你察覺我的念頭，你總是耐著性子對我說：「我們這樣很好呀？這是屬於你和我的空間，在這裡你是自由安全的，這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！而且，你說過要和我一直這樣過下去..........」

是呀!我似乎總在你的甜言蜜語中溶化，強行撐起經濟大局。

我突然想到了一幅畫，一個沉睡的女人和一條青龍纏綿繾綣的畫面。

我買了一間會說話的房子。



如果沒有W的出現，我相信我會和你一直這樣下去，無論現實的壓力再辛苦我都會承受。

W強行的介入，是建商伙同旅館業者早就計畫好的。無奈住戶公約約束不了，管委會的委員們說旅館業黑白兩道通吃，雖不滿但始終只敢紙上談兵，不敢有任何具體行動。

我參與了幾次管委會會議，雖然週遭友人一再叮囑我不要管，畢竟一個人獨居，發生什麼事第一時間怕沒人知道。但真正讓我受不了的是這票人病態的故步自封，在法理上對我方有利的情況下，總是拖拖拉拉錯失先機，弄得我心情很不好。其實這一切你都是知道的，我對這件事非常在意且積極，因為我想要一個單純屬於我們的環境，如同愛情。但我太了解你的個性，你喜歡唱催眠曲，無論對象是我或是任何人。

所以，這一次我認清了現實，下定決心要離開你。

當第一組仲介帶人來看屋時，你怒氣沖沖的瞪著眼退至牆邊。直到他們離去時，我聽見你從肺腑中痛嚎出聲的尖叫，讓我忍不住摀住耳朵。我不想聽，也不再理你，不讓你企圖改變我的任何想法。

人總是在某些情況下會有屬於自己的堅持。

你不再說話，也不再哄我睡覺，你總是隱身在牆邊，默默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。

我看到你的眼神中帶著最清淡的哀傷。

和Ｗ的情況不斷白熱化，讓我更堅持我的決定。不只找仲介企圖擺脫掉你，連我自己都加入了這場戰局。

「.........原則上一切都沒問題，你的傢俱、家電我都不要，但是........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可以嗎?」

「嗯?」我的心跳開始加速，不知看完房子的買方要提出什麼樣的難題。

「........可不可以........請你..........嗯..........請你.........留下你的床!」

我差點大笑出聲。

原來，傳說是真的！你找到了新的主人，並且維持了你一貫愛唱催眠曲的習性。

就在 12月31日的這一天，我讓這一切都成為永不回頭的定局。對你對我來說，都算是一個結束與新的開始。

因為我已經不再愛你，甚至連眷戀的情份都沒有。

只是，今年跨年，我仍是想好好陪陪你，因為我們不會再有下一個12月31日。儘管我們之間冷若冰霜，儘管離開是我的選擇，就讓我們共同度過這最後的一個冬日吧！

至少，我曾經那麼深愛過你。